擇善需要固執，因為非常寂寞——影集《星際大爭霸》 (Battlestar Galactica) ， 1x03 "Bastille Day"

在正式討論今天的主角 Lee Adama 之前，我們需要先來看看 Tom Zarek 這個人。他是個政治犯，所謂的自由鬥士或是恐怖份子，看你怎麼看。在政界工作的 Billy 對他還有些評價，然而在地的 Dee 卻很不屑地說，這傢伙從沒幫鄉親父老放過一個屁。我們今天沒機會聽到他對於後世子孫的未來，有什麼高瞻遠矚的見解，不過好像也沒這個必要，因為像 Tom Zarek 這種人，現在這個時代特別多，你保證見過好幾個。

他今天逮到一個機會，對著大學時代讀過他著作的 Lee ，大力鼓吹自由與民主的價值。「誰投了 Laura Roslin 一票？你嗎？你有投票給她嗎？答案是沒人投票給她，但她卻在幫我們做決定。這是民主嗎？這算哪門子的自由社會？」是呀，所以下次馬桶堵住，我們也應該要投票決定誰應該去通水管。某方面來說，我完全可以體會為什麼 Roslin 連跟他談談都懶得——你說不過這種人的，聽他講話講多了，只會讓你滿腦子都裝屎。什麼自由與民主的價值之類的。

你以為他真的要什麼自由民主嗎？你以為他真的在乎？ Lee 倒是很快地就發現 Zarek 的真心——有這些東西當然很好，如果沒有，反正先鬧再說。這是所有搗亂份子的基本思維：爛命一條沒什麼好輸掉的，但是既得利益者總是有太多投鼠忌器的瓶瓶罐罐，所以給他鬧下去就對了，鬧完之後說不定你會意外地發現，自己的屁股已經坐在權力的大位上；至於自由民主嘛，到時候再說唄，不妨礙我個人利益的話，或許可以考慮「順便」放一點給民眾，不方便的話就算了。飾演 Tom Zarek 的 Richard Hatch ，在 1978 年的舊版影集中，飾演的正是 Apollo 這個角色；這當然是具有傳承意義的跨代客串演出，但我很難不馬上想到白騎士那句經典不敗的評論：「你要嘛死得像個英雄，不然活得太久，早晚會變成壞蛋。」這種人我們這幾年，也真的是見過太多了。（遠目）

原則有分大小寫

看完了 Tom Zarek 這個只是把原則拿來打嘴砲，其實根本沒有原則的人，你才能明白跟他對比的 Lee Adama ，在人類社會究竟是多麼稀缺的存在：他是個真正有原則的人 (man of Principle) 。我用的「原則」是大寫，因為別說 Zarek 了，就連看似很有原則的 Adama 跟 Roslin ，他們的原則也都或多或少，有為自己的好惡服務的彈性。君不見 Roslin 打從一開始，就沒要跟 Zarek 好好交涉，就連 Adama 都以為她會先跟對方談談。「我們不跟恐怖份子談判的。」「我是說『談談』。」 Roslin 很愛「談談」，只有一種情況例外——當「談談」對她明顯沒有好處的時候。人都馬這樣，我也不怪她，但她就只是一個原則是小寫的人，因為那不是絕對的。 Adama 其實也有這個原則是小寫的問題，我們稍後再來討論這點。

Lee Adama 跟他們這些人不一樣，他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些價值，是半點折扣也不能打的。他一旦認可了自由與民主的價值，就會信受奉行，即使他是透過 Tom Zarek 的書認識這些價值，而 Zarek 已經證明了是個沒有原則的傢伙，也不會改變他的信念。同樣地他一旦認可了自由與民主的價值，他也不會因為自己跟 Adama 以及 Roslin 難分難解的私人關係，就對自己信受奉行的原則，有一絲一毫的妥協。「法律說七個月後該舉行大選，我只是承諾你會遵守法律而已。我宣誓過要捍衛法條，法條說七個月後該舉行大選。如果你現在跟我說管它什麼法律，那我就不是什麼上尉，你（ Adama ）也不是指揮官，而你（ Roslin ）自然也不是總統了，那麼我對你們誰都不欠什麼該死的解釋。」

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絕對的價值，為什麼我們要學 Lee 這樣信受奉行？ Lee 逆勢翻盤，掌控現場大局之後，他大可一槍斃了 Zarek ，最起碼也可以把作亂的重刑犯全部關回去，但是滿手籌碼的他這時反而大放送，幾乎是全盤接受 Zarek 一夥人的要求，為什麼？你可以說他不忘初衷，把事態回歸到善意的原點，也可以說他真的相信自由民主，是人人皆應享有的普世價值；好聽話誰都會說，尤其是只要你信了他們的好聽話，就能夠從中得益的那些人。所以我建議你換一種方式來檢驗：看看這局裡的每個人，最後得到什麼，又失去什麼。然後你就會發現， Lee 這個不知道該說是高貴還是愚蠢的決定，結果是人質安全獲釋，囚徒獲得掙到自由的機會，艦隊得到亟需的勞動力， Zarek 得到他想要的大選跟政治籌碼，而 Roslin 跟 Adama 其實也沒有損失什麼，因為依法本來就該辦選舉——幾乎每個人都得到他要的東西，也沒有人失去他不該失去的東西。這就是一個原則是大寫的人，能夠為你我帶來的結果。

原則是大寫的人，值得你我一百分的尊敬，但是 Adama 跟 Roslin 都很不喜歡。他們為什麼很不喜歡，我想不用我多解釋，但這倒是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提醒：如果你不是天神宙斯的兒子 Apollo ，不是總統的私人顧問，你最好不要隨便把你大寫的原則嚷嚷出來。有原則的人雖然值得尊敬，但你若沒那個恰到好處的「位」，擇善固執的結果，往往只會讓你顯得很蠢。不然你以為咧，如果「做對的事情」那麼容易，擇善又為什麼需要固執？

當鳥差事砸到你頭上⋯⋯

雖然跟主線劇情貌似沒有關聯，我們親愛的 Baltar 博士，今天倒是有一小段可以跟 Lee 相映成趣的戲碼。他今天碰到的麻煩是： Adama 要他做出一台「 Cylon 偵測器」。這個案例實在是太過經典，經典到從此之後，凡是老闆只出一張嘴，什麼資源都不撥給你，卻要你完成極其重要的工作，還不准你不幹的差事，我一律把它們稱之為 Cylon Detector 。

關於這種「 Cylon Detector 」，有好幾個值得注意的點。首先你必須要知道的第一件事，是你絕對不能把「老子不想接這麻煩的苦差事」的心裡話說出來，任何情況下都不行。你看 Head Six 一聽到 Baltar 說他做不出來，那個「哩咧共啥小」的當下反應，就知道這是一個錯到不能再錯的反應——不只是因為這麼一來，上帝的偉大劇本就演不下去了，還有就是這對 Baltar 個人來說，是個極為不明智的反應，因為他完全沒有考量到 Adama 的立場：他手上有個非解決不可的難題，而你是唯一有望能幫他解決這個難題的人，他不找你找誰？你說你不行，那他怎麼辦？

我們需要來討論一下 Adama 的心理。我很欣賞 Adama 的領導風格（大概就跟 Scully 總是會被強勢熟男吸引同樣的道理），我會希望我的長官或國家元首，是像 Adama 這樣的柔情鐵漢，但他當然也有他的缺點——像 Adama 這種人，他想要怎樣就一定要怎樣，才不管你有多為難。你看他淡淡地回應了一句「對我們兩人都很不幸的是，你是我們手頭上的最後人選」之後，繼續問你有什麼規劃——他半點也沒在聽 Baltar 的推諉之詞，因為他根本不覺得你有說不的權利。你不要以為 Head Six 說「你要是不講些這個人想聽的話，他就會把你的頭扭下來，屍體扔出氣閘外」，是在開玩笑——他真的會把你大卸八塊，或者我們講得平實一點，從此你在這個人類社會就不用混了。這就是 Adama 的小寫原則：他這種做大事不拘小節的人，為了達成崇高的大寫原則，不會太在乎你的個人權利或福祉。

那麼你要怎麼辦呢？關於 Cylon Detector ，你要記得的第二件事情是：他要他要的，那麼你就要你要的。那個 Head Six 說一句， Baltar 就跟著說一句，他一個猶豫不想跟著說，就被 Head Six 兇巴巴地吼「給我說！」，看起來雖然很好笑，但這裡頭有個很微妙的學問：這時候正是你獅子大開口的時候。為什麼不呢？ Zarek 在他手上有籌碼的時候，開口要求他要的東西， Baltar 自然也是。你不用覺得這樣子好像趁人之危，心機很重，因為人與人之間任何時候，本來就是一種交易關係，只是交換的不一定是金錢或利害關係罷了（雖然這兩者確實佔大宗）。而交易這回事的本質就是：當你手頭上沒有籌碼的時候，你想要什麼都拿不到，誰都不會理你。

「我真正需要的，是一枚⋯⋯核彈。」這枚核彈是劇情道具，日後會有大用，但是在這個當下，就連 Baltar 他自己，也不知道要這枚核彈來幹嘛。妙的是「剩下的你自己編」，他掰著掰著，竟然還真的給他想出了把 Cylon 偵測器實作出來的方法——噢，他真的是個天才。但這時候你就發現了，這整件事另一個很機歪的地方：即使你現在真的有辦法，能夠把東西做出來了， Adama 還是不太想把 Baltar 需要的資源撥給他。這是天底下所有的老闆跟長官，幾乎都有的通病：他們把號稱非常重要的工作派給你，但卻只願意給你不成比例的有限支援，你自己能夠搞定最好不過，少拿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他們。所以這件工作當真有那麼重要嗎？還是其實沒完成也不會怎麼樣，不然為什麼連顆核彈也不撥給你？

對這些脈絡了然於心之後，我們就可以來談關於 Cylon Detector 的第三點，也是你碰上 Cylon Detector 的時候，實際上可以採行的策略：開口要一枚「核彈」。如果你真的需要核彈，你就儘管開口要，不然事倍功半甚至因此沒有完成任務，帳全都要算在你頭上。如果你其實並不需要核彈，你最好還是開口要，要到手之後拿回家丟給狗當玩具都行，因為你必須要確認這個 Cylon Detector 的工作，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——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，你必須要「幫助」你的老闆，確認這個工作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。「如果你真的認為這項計劃的優先順序很低，你當然有全權可以不用給我。」

只有當你開口要一枚核彈，你的老闆或長官才會真正去衡量，這項工作到底有多重要。他覺得很重要，你就會拿到你需要的核彈（這是今天發生的情況）；他覺得不重要，你就不必接下這檔鳥工作（這是 Baltar 希望發生的情況），而這時候你老闆也沒辦法再說你什麼，因為是他自己決定不要推這個計劃的。無論是哪種情況，都比你說實話推卻不受，然後被老闆大卸八塊，或是硬著頭皮做得苦哈哈，還成天被嫌工作績效不彰，都來得好太多了——對於碰過太多 Cylon Detector ，卻一直不知道開口要「核彈」的我來說，我只能說有兇巴巴的天使吼你，實在是太作弊了。 XD

==== 其他不成文章的點點 ====

• 編劇本來要在這裡殺掉 Cally ，可是他們看她可愛，就改了劇本放她一條生路， Nicki Clyne 的妹妹頭也因此可以多陪伴我們幾十集。我很喜歡她的甲板哥們前來探病，跟她有說有笑的感覺。 BSG 的故事大半時候都很灰暗，也因此偶現的陽光就顯得特別溫暖。（伸懶腰）


• 最後 Roslin 為什麼要對 Lee 自爆癌末病情？這對她個人沒有明顯的好處，所以我採取比較中性的解釋：她雖然不喜歡 Lee 這麼有原則，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守正不阿；自知時日不多的她，想為人類的未來提早做安排，第一步就是讓她看上的接班人選 Lee Adama ，知道這個狀況。也不是什麼時候，都要把人類想得那麼壞。 ^_-


• 今日首選， Adama 對於兒子去當總統私人代表的事不太高興，要他選邊站：

  Lee ：「我不知道現在還得選邊站。」（走人）
  Adama （在 Lee 背後咕囔）：「⋯⋯難怪你還沒有選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