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11月23日 星期六

所以到底什麼是藍色大門啦?——電影《藍色大門》 (2002)

《藍色大門》劇照

你為什麼會想去看《藍色大門》?我覺得是因為它很討喜,而且討喜得很有技巧。它有一個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你,萬年不敗的經典三角戀故事;它披上了這幾年在文青圈蔚為風潮的同性戀議題,有點不容你錯過的味道;它的預告片又拍得光線飽滿一派清新,你都要以為是哪家廠商新商品的形象廣告了。畫面亮麗,故事誘人,主題又跟得上時代風潮,《藍色大門》有點巧妙地落在ABC的黃金交集區,至少會掃到一個你有興趣的主題,你很容易就會對它葫蘆裡賣什麼藥感到好奇。

但是《藍色大門》並不是我的菜。在那個大家每週都在更新《寶島少年》連載進度的二八年華,我的腦袋接錯了線,追的是鄂蘭跟海德格的學院畸戀;游泳隊、吉他社、貢寮音樂祭、還有傳說中的新光三越頂樓夜景跟陽明山自強活動,全部在我的青春裡缺席了。無論是在午後三點的和煦陽光下,跟曖昧對象騎單車互尬車頭,在喧鬧嘈雜的體育館回聲中,把思春少女的煩惱塗在二樓看台的壁柱上,還是在愛在心裡口難開的「好朋友」房裡,內心天人交戰而對方卻渾然未覺,這些都不是我年少情懷的一部分。

即使這樣,我還是跑去看了《藍色大門》。別人看《藍色大門》,是在裡頭撿拾自己的回憶;我看《藍色大門》,是為了在裡頭尋覓自己不曾擁有的青澀。

明亮的憂愁

拍廣告片出身的易智言,在《藍色大門》裡做到了一件值得讚許的事:他證明了台灣電影不是非得要拍得陰鬱沉重,才能夠呈現出一定的質感。《藍色大門》廣告式的採光跟取鏡無疑是討喜的,雖然很多時候我覺得有點過頭了——把敦化北路拍成香榭大道,水餃路邊攤拍成供餐露天咖啡座,也太騙了吧,亂糟糟的台北街頭幾時有過這種巴黎風情了?不過既然觀眾大多是來尋找因為時間而造就的美好回憶,我想我們可以不用太在意寫實上面的問題。你點了一杯七喜,結果來的是用 Evian 調配的奧利多水,你會抱怨品項不符嗎? :-p

除了討喜的色相以外,易智言也把他故事裡的角色,控制在清新不油膩的範圍內。他們既不是一般青春校園偶像劇裡頭,那些個油裡油氣讓你想揪他領口的漫畫式人物,也不是得獎電影裡頭,那些個說話沒人聽得懂哩咧供啥的文藝咖,就是你我身邊隨處可見,連換句話說的腦筋都沒有,自己一個問題跳針一直問,非得要問到答案不可的高中屁孩。高中本來就是一個天生膚淺的人生階段,幸好易智言也沒有非得要寫出什麼角色深度的迷思,他很聰明地選擇白描這些情竇初開的角色,讓觀眾比較容易把自己的青春年少,投射在角色身上。

不過雖然《藍色大門》有明亮的取鏡跟清新的角色,我始終覺得那個校園的氣氛有點怪怪的。只會在主角們稍微鬧得多一點的時候,以冷淡的畫外音管人的老師;有拍到臉跟沒拍到一樣,毫無存在感的同學們;在學校沒有社團活動,放學後沒有休閒娛樂⋯⋯我的高中生涯過得不算開心,但連我都覺得這實在太悶了,單調到讓人覺得有點不蘇湖。最偉大的夢想是坐在操場邊,在腦海中編織幸福未來;最具體的意淫是叫姊妹淘戴上心儀對象的素描面具,跟她跳舞跳到性暗示強烈地彼此擁抱;最糾結的煩惱是跟男生接吻,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性向「正常」——在《藍色大門》裡頭,你的人生似乎只剩下為情煩惱這件事。

無關青春,只論性別

但那似乎是這個劇本唯一關心的事。聽說原本有些男主角「少年維特的煩惱」戲份,你可以在故事的字裡行間看到那些痕跡,但後來被大刀砍光了,只留下女生一條主線。易智言的說法是這樣比較純粹,不會干擾到主軸,但這樣的安排同時也顯露出一件事:他真正關心的,不是你我懞懂青澀的年少歲月,而是想愛卻不被允准的社會氛圍。在這樣的前提下,經常一個問句跳針到底的張士豪,從陽光男孩變成一道沒有個性的回音牆,他的存在只是要給孟克柔一個自問自答的對象——這故事根本不在乎他尿尿會分岔的小小煩惱,只想要質疑為什麼女生不可以喜歡女生。

我不會說這是《藍色大門》的敗筆,那是一個選擇,而創作者總是會選擇重點呈現他最關心的主題。易智言很聰明地用一個充滿陽光感的青春校園情境,來包裝那個本質相當抑鬱沉重的主題;從戲院裡觀眾席不時傳出的開懷笑聲,以及只有附中人才會懂的梗所引發的微微騷動,他顯然成功地達到了在娛樂觀眾的同時,偷渡性/別議題的目的。但這畢竟是一個把社會縮化成校園,處處壓抑百合情的戲劇環境,不是師大附中 9xx 班,「好像就只是跑來跑去,什麼事都沒有做」的青春年少。

倘若這真的就是一個整個夏天跑來跑去,結果什麼事都沒有做的故事,說不定它還能夠成為一代經典。但是既然它決定了所有的元素都是要為彰顯禁斷之愛,而那並不是每個人都曾經擁有的青春回憶,《藍色大門》就只能夠是一部運用廣告片手法,把短片拍成劇情長片的優質小品。它就跟那些拍得很不錯的廣告片一樣,雖然它的創作目的是推銷商品,但人們最後記得的,往往就只是「廣告拍得不錯」的印象而已。

(最後修訂日期: 2017.10.13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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